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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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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章

李香庭只覺得胳膊斷掉似的, 疼得一點使不上勁,坐起身緩了一會才看向來人,因為夜黑, 對方又背著月光, 叫他一時沒認出人來:“你是?”

“便衣警察。”

李香庭立馬站起來:“我是這裏的老師,因為晚歸,學校大門鎖著, 才翻墻回宿舍,不是賊, 我有證件。”說著他就翻起口袋, 身上卻只帶了張飯票, “我忘帶了,這是教師飯票,我——”

陳今今見他一臉認真地解釋,忽然笑了:“你怎麽這麽好騙?”

李香庭被她放肆的笑打斷,才反應過來, 這人在戲弄自己,他也沒惱,心平氣和道:“夜深了, 小姐還是不要在外面走動的好。”

陳今今負手往前一步:“你不記得我了?”

李香庭疑惑地看著她, 想了又想,還是沒記起來。

陳今今忽然嘆息, 聲音哀怨:“我是你老情人啊。”

“……別開玩笑了。”

陳今今看他嚴肅又郁悶的表情, 樂道:“不逗你了, 我們之前見過兩面, 一次警局,還有一次你帶了一幫小孩偷葡萄。”

李香庭這才想起她剛才提到了滬江, 再仔細看面容,認出人來:“是你啊,之前冤枉我那個。”

“冤枉?”

“我跟你解釋過,你喝醉酒被流氓纏住,是我幫了你,你還反咬我一口。”

“我喝斷片了,記憶混亂,要不請你喝酒陪個罪?”

“不用。”李香庭又解釋,“偷葡萄的事……孩子們小,不懂事,但我放了錢在墻頭。”

“你這麽大個人,怎麽跟小孩們混一起了?”

“一言難盡。”李香庭反過來問她:“你怎麽到這來了?”

“我來找朋友,順便找找靈感。”

“你最好還是白天找吧,這邊治安不好。”

“哦。”陳今今見他一直拖著胳膊,“不會摔斷了吧?”

胳膊沒那麽痛了,李香庭轉了轉手腕:“沒事,我該回去了。”語落,他便踩上兩塊磚頭輕松爬上了墻。

下面的女人道:“有後遺癥找我哦,我就住在附近的華興旅館。”

李香庭坐在墻頭俯視她,最後囑咐一句:“快回吧。”

陳今今擺擺手。

李香庭跳了下去。

陳今今立在墻外,聽裏面腳步聲遠,才身心愉快地轉身離開。

這枯燥的一天,總算碰到有點意思的。

……

一個烏龍,李香庭並沒有放在心上,輕手輕腳回到宿舍。

明天的課在下午,他又可以去寺廟待半天。

提前把要帶的東西裝好,李香庭便洗洗睡下了。

眼睛一閉,那張戲謔的臉忽然浮現在腦海裏。

李香庭睜開眼,盯著烏漆嘛黑的天花板,想起了很久之前街邊那個意外的吻。

“……”他翻了個身把臉捂進被子裏,強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,醉酒之舉,不必介懷。

趕緊睡覺!

……

陳今今通宵看了本書,又寫了兩張廢稿,天亮前頭昏腦漲地出來吃個早餐再回去睡覺,巧的是又碰到李香庭,他正坐在街對面的早點鋪吃飯。

這個時間學校餐廳還沒開,李香庭只能出來吃,順便給寺院裏的兩位師父打包點饅頭和素包子去。

陳今今坐到他斜對面。

李香庭嘴裏叼著饅頭,怔怔地看她一眼,禮貌性點了個頭,繼續大口啃饅頭。

陳今今點了豆漿油條,見他狼吞虎咽的,也不顧粥燙嘴。

“吃這麽急幹什麽?”她手撐著臉,故意撩撥這個漂亮的老實人,“看到我害羞啦?”

“我趕時間。”

陳今今見他瘦了不少,胡子沒修剪,看上去有些頹廢,再結合到這破地方教書的事,好奇道:“你是出什麽事了?”

“沒出事。”

“你這狀態絕對有什麽。”陳今今身子微微往前探,“你失戀了?”

“……”李香庭幹吞大塊饅頭,被噎了一下,“沒有。”

陳今今正回身,笑著塞了口油條:“這中國說大也大,說小也小,居然能在這裏碰到,也算我們有緣,來,幹一杯。”

李香庭見她舉起豆漿,沒有回應。

陳今今腳在桌底輕踢他一下:“來啊。”

李香庭無奈,端起碗與她淺淺碰了一下,一口氣喝下半碗,又低頭啃饅頭。

陳今今沒太大胃口,油條吃了半根,喝幾口豆漿便飽了,她將錢放在桌上:“老板,錢放這了,這位先生的一起付了。”

“好嘞。”

李香庭立馬放下筷子:“不用。”

陳今今一邊揮手一邊走了:“有緣千裏來相會,一頓飯而已,走了。”

李香庭剛掏出錢,陳今今東竄西竄,已經沒影了。他擡起腕表看一眼,快五點半了,時間緊迫,還是等回來再還她。

下午兩點上課,李香庭算好時間,趕在一點五十前來到教室。

傍晚放學後,他便來到華興旅館的公共座椅上看古建築書,等人出現。

直到晚上七點半,陳今今才睡眼朦朧地出來遛彎。

李香庭見人,直奔過去:“你好。”

陳今今停住:“又是你,找我幹嘛?”她笑起來,“看上我了?”

“沒有,不是……”李香庭無話可說,將早飯錢遞過去,“還你錢,雖然是老鄉,還是互不相欠的好。”

陳今今懶洋洋道:“你再請回來不就好了,我朋友今天忙,沒空陪我吃飯,人生地不熟的,要不你帶我吃一頓?”

“抱歉,我還有事。”

“幹什麽?”陳今今上下打量他,漂漂亮亮的人,穿得卻破破爛爛,還背了個麻布袋子,“又去翻墻啊?都沒問你,你一個老師,為什麽大半夜翻學校墻?偷跑出去做什麽了?”

沒什麽好隱瞞的,李香庭直言:“我在寺院修房子,等會就是要過去,星期日晚上才會回來,時間不早了,錢你先收下,等我回來可以再請你吃  飯,也算盡地主之誼。”

“好吧。”陳今今接過錢。

李香庭剛要走,目光掃過她腹前,看到脖子掛下的相機,和自己在巴黎買過那臺是同一品牌,不過這款更先進,也更貴:“你是攝影師?”

“不是啊。”陳今今低頭看一眼,“愛好。”

李香庭略激動,他的相機早在滬江時就賣掉了,來到寂州只在照相館裏看到過照相機——老式的,零件一大堆。老板怕麻煩,死活不肯跟他去拍壁畫,難得遇到先進的相機,他急問:“可以幫我拍攝嗎?我可以付你工錢,還有膠卷錢,去拍一些壁畫的照片。”

“嗯?”陳今今感興趣起來,“什麽壁畫?洞窟?墓室?”她自言自語起來,“哦,寺廟壁畫,你說要去寺廟。”

李香庭有些驚喜:“你懂壁畫?”

“不是很懂,這些年游山玩水的,看過一些。”

“是唐代和明朝的寺廟壁畫,非常壯觀,你看到絕對會為之驚嘆。”

說這麽久話,陳今今清醒了些:“在哪?”

“十幾公裏外。”

“走過去?”

“有輛自行車。”

“哦。”陳今今淡淡道:“好啊”

“只是我要在那待兩天,中間可能沒空送你回來,如果你有其他事情,我們就約改天。”

“那我也待兩天。”陳今今歪了下臉,“我閑得很,正愁沒事幹。”

“那太好了。”李香庭提起他的破布袋子,“幹糧我都準備好了。”

陳今今挑了下眉:“可以帶兩瓶酒去嗎?”

“……不太好。”李香庭猶豫幾秒,“你可以躲在外面喝。”

陳今今笑起來,轉身跑上樓梯:“等著,我去多拿些膠卷。”

……

破破爛爛的自行車,行在雪未化盡的綿軟的草地上,車頭綁了個手電筒,勉強照亮前方崎嶇的路。

陳今今坐在後座,同李香庭東拉西扯。

正說著,她忽然跳車。

李香庭趕緊停下,緊張地回頭看,只見陳今今單膝跪在雪地上,他支好車,過來查看:“摔到哪了?讓你抓緊,偏不聽。”

“我自己跳下來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沒傷到,只是膝蓋有點痛,陳今今起身撣撣褲腿,往月亮的方向走去。

“你去哪?”

“拍張照。”

李香庭跟上去,見她停在一顆形狀怪異的高樹下,借著月光,仰面拍了張照。

他循相機的角度看去,只見積雪未化的樹梢上竟有片樹葉,在寒風大雪後,居然還能堅.挺地墜在樹上。

冷漠的月光籠罩在她淡笑的臉上,化成了溫柔的暖流。陳今今放下相機,望著孤葉後的月:“是不是很值得?”

“是,但月光太暗,拍不清楚吧。”

“與眾不同的景色我見過太多,又不是真正要拍它。”

李香庭明白她的意思,接上說:“記錄一次偶遇,也許更有意義。”

陳今今微詫地看向身旁的男人,以往遇到這種情況,那些人只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,情緒第一次得到呼應的感覺……有點怪,可不管他是真心還是不願掃興有意附和,她都覺得有點開心。

“你要再看一會嗎?我把手電筒拿過來。”

“不啦。”陳今今輕拍一下他的胳膊,往自行車走去,“去看你口中能讓我為之驚嘆的壁畫。”

李香庭跟上去。

陳今今走在前面,走著走著,忽然腳尖用力一踢,挑起松軟的雪,雪粒散在半空裏,緩緩墜落,她回頭倉促地看一眼李香庭,繼續往前走:“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。”

“李香庭。”

“有字嗎?”

“苑。”

“李苑。”

“老一輩取的,現在不用了,你就叫我李香庭吧。”

“好吧,李香庭,我叫陳今今。”

“晶瑩的晶?”

“今天的今。”

陳今今先走到車邊,轉身看他:“要不要換我騎?”

“哪有讓女孩子背人的道理。”

陳今今手落到車把上,微揚著下巴:“瞧不起女人啊。”

“不是不是,你路不熟,再加上天黑,化雪不好走,還是我騎穩妥點。”

陳今今聽他認真的口氣,笑了,這個小……帥哥,真是太正經了,她坐到後座:“那走吧。”

李香庭握上車把,騎坐上去:“你抓穩了,前面路不好走,有點顛。”

“好。”說完,陳今今手臂從他身側繞過,半摟住他的腰。

李香庭忽然屏住呼吸,他只是讓她抓穩車座而已……

不知怎的,又想起那個錯誤的吻,他緩緩松口氣,告訴自己別亂想,現下只是為了安全而已。

“李苑,你多大了?”

“李香庭。”

“哦,李香庭。”陳今今看向他的後腦勺,“我覺得你應該比我小。”

“我二十二歲,一九一五年生的。”

“果然,我比你大兩歲。”陳今今抓了抓他的衣服,“那你叫我姐姐吧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這麽聽話。”

“你年長些,合理。”

陳今今笑了起來:“我應該早點認識你,你太好玩了。”

……

知道李香庭今日會來,入夜後,明盡小和尚一直守著門,坐在天王殿前的臺階上,旁邊放一個煤油燈,遠遠看到手電筒的一束光射來,趕緊提上燈迎過去。

他沒想到的是李香庭還帶了位女施主,到跟前放下燈,合掌行了個禮。

路上,陳今今聽李香庭說了寺院的情況,她想這應該就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師父了,也合掌回應。

多個生人,明盡明顯拘束些,帶人進了居士寮房,安頓好後,他便去歇下了。

夜晚正是陳今今精神最亢奮的時候,跟李香庭轉了一圈。

因為手電筒的電池有限,且較貴,於是他們一人拿上一根蠟燭,挨個殿看。

兩人性格頗像,都是情緒外放的人,對於喜歡的東西會毫不吝嗇地表達喜愛,但陳今今到底是外行人,對這些古老的藝術雖敬仰、有興趣,但感情遠遠沒有李香庭來的更濃烈。

僅僅看完大雄寶殿內的壁畫,兩人手中的蠟燭便燃盡了。

殿內一片黑暗。

李香庭在前面領路:“小心門檻。”

陳今今跟在後頭,隨人走出佛殿。

雲霧被風吹散,月亮明晰許多,清冷的光華鋪就滿院,亦照亮兩張爛漫的面容。

李香庭轉身問她:“還要看嗎?我可以去取蠟燭,我買了幾十根存在這。”

陳今今看他誠摯的一對雙眸裏溢滿了期待,用力點了下頭。

“那你在這等我會。”

“好。”

李香庭快步跑開了。

陳今今往前幾步,坐到臺階上,見他腳下如飛,一溜煙從殿旁竄了過去,收回微笑的眼,擡頭望向遙遠的青山淡影。

真的,不枉此行。

壁畫是,人,亦是。

……

李香庭只睡四個小時,便起床幹活去了。

等到陳今今下午起來,他已經鋪完了瓦片,正趴在屋頂,臨摹屋脊上的鴟吻①。

陳今今擡手遮陽,往上看去,只看到李香庭一個認真的頭頂,不知道在忙活什麽。

她沒有叫他,順著梯子爬上去。

李香庭聽到動靜回頭,見陳今今冒出個頭來:“危險,你別上來。”

“危險什麽,再高的我都爬過。”她到他身邊伏下,“你在幹嘛呢?”

“把這個畫下來,然後仿一個新的。”

“你還會做雕塑?”

“皮毛,試試看,不一定成功。”

“你畫,不用管我。”

“好。”

李香庭動筆,用素描完全寫實地將鴟吻精細地畫出來。

陳今今閑暇時看過些美術展,不懂其中門路,但見他熟練、輕松的手法,想必很厲害。她想與李香庭說說話,又怕分他神,便一直靜靜趴在旁邊。

良久,李香庭再看過來,陳今今已經睡著了。

太陽還未落山,但已經沒什麽溫度在,他本想將外套脫下蓋在她身上,又怕自己染了風寒,影響修葺進度,便拉拉她的衣袖:“陳今今。”

陳今今睜開眼,入  目的,是一張純凈的臉。

這張臉後,是霞光萬道。

“屋頂風大,你回屋睡。”李香庭見她發呆,揮揮手,“想什麽呢?”

陳今今緩回神:“到床上就睡不著了。”

“那你別再睡著了,小心感冒。”

“嗯。”

李香庭認真畫畫,不理她了。

陳今今用手撐著臉,註視他的側顏,真好看的一張臉,不算柔美,因為五官立體、輪廓分明,線條卻很流暢,所以不顯過分硬朗,幹凈的皮膚恰到好處地貼合著優越的骨相,濃黑的睫毛上下掀動,下面,是清澈的眸。

該用什麽樣的詞形容他呢?

陳今今正想著,李香庭直起身,吹了下畫紙上的鉛筆灰,換了個方向,近乎於正對著她,繼續趴下作畫。

似乎沒有一個十分貼切的詞,非要形容的話,大概是:

儒雅裏帶了幾分桀驁。

陳今今默默看了他一會,起身下去。

李香庭聞聲擡頭,囑咐:“慢點。”

“嗯,”陳今今站到梯子上,“我去拍照。”

“要不要我幫忙?”

陳今今打了個響指:“相信我的技術。”

李香庭畫完另一個角度,便也下來了。

彼時,陳今今正坐在大雄寶殿外的臺階上拍正在掃地的小和尚,見李香庭過來,高高舉手,朝他招了招。

李香庭拿著畫本走近,手凍得通紅:“拍完了?”

“只拍了大雄寶殿,光線不太好,等明天上午再拍。”

“好,謝謝你。”

陳今今站起來,忽然跳下一臺階,與他咫尺之距,仰面笑問:“怎麽謝?”

李香庭不太自在,退後一步:“我沒什麽珍貴的東西,不嫌棄的話,送你兩幅畫,可以嗎?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那等回城,我請你吃飯。”說完,他又改口,“兩頓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那你想要什麽?”

陳今今背手與他擦肩而過:“等我想到再說吧。”

李香庭轉身看她往寺門去:“你去哪?”

“抓野兔吃。”

“佛門凈地,還是別吃葷的好。”

陳今今回頭看他:“我怎麽說什麽你都信啊。”

“……”又被耍了,他卻輕提唇角,“別跑遠了,早點回來,別去西邊樹林,有野豬。”

陳今今大步流星走出去,拖長了音笑道:“你真啰嗦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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